那是一棟, 用奢靡形容都太過淺薄的豪宅。

音樂噴泉流淌虹彩，正中央是一個纖細少女的等身塑像，她托著晶瑩的水瓶, 汩汩清泉無窮無盡地自掌中湧下, 珍貴花卉迎風而綻, 清香撲鼻卻不嗆人，柳色醉人, 湖泊盈盈。

從正門到主宅，要整整五分鐘的路程，遠遠望去, 並非人們想象中的“金磚砌墻、鉆石鋪地”的窮奢極欲, 反而極富有藝術的美感, 大宅呈黃金比例坐落於院中，在後方的墻面上，更是塗有一副巨大的油漆畫，下方署名, 是帝國極富盛名的藝術家所作。

真正讓雲柚沈默的，卻不是這富麗堂皇的，連一草一木都寫著“有錢”的豪華感。

而是遍布大宅, 融入方方面面，幾乎隨處可見的……女神元素。

聽到後方傳來少年的輕笑, 恐怕他也發覺到了。

油漆畫是史詩中著名的“星球大遷徙”的一幕，那是荒土紀元的末期，雲柚開辟星辰大海的場景。

前院最中央的音樂噴泉上方, 那個手捧水瓶的少女雕像, 想必也是代表著女神的意象。

鏤刻在門扉的玉瓊蔓紋, 既是女神的象征, 又是黎家的家徽。

還有這花圃裏種植的珍惜花卉……即使黎家弄不到玉瓊樹，這些奇花植株也大都具有“聖潔”、“純凈”的寓意。

雲柚還在打量著豪宅，老管家已經上前一步，嫻熟地操縱著人工智能小型機器，掃描並輸入雲柚和遲無的虹膜、指紋。

“時候不早了，廚房正在準備午餐。如果二位想歇息的話，去二樓的客房就行。如果二位想找老爺，可以去書房裏層，那是老爺的私人儲藏室。他閑暇時多半在那裏。”

老管家遞來兩副腕表，用於身份驗證，打開鎖門。

雲柚好奇道：“儲藏室？”

“是的，我們黎家的老爺是一脈相承的收藏癖，光是從帝國各地搜尋而來的奇珍異寶，都夠塞滿這個會客廳了。”老管家笑得更加和藹了，“老爺的儲藏室有三間，從書房進入，平時我們一般都不會去打擾他。但老爺特意吩咐過，二位要是來了，直接去裏面找他就好。”

既然熱愛收藏，那自然會附帶一些分類強迫癥。

十幾間儲藏室，藏品按照稀有度分在不同的房間裏，而黎玨最愛待的，毫無疑問是最裏面的那一間……

思及此，即便知道雲柚不是莽撞的熊孩子，老管家仍然忍不住囑咐道：“右側最裏的房間，幾乎全部都是舉世難尋的無價之寶，您要是好奇，觀看沒有關系，但可千萬小心磕碰啊。”

雲柚點頭，然後看向遲無：“要一起來嗎？”

早就看透一切的遲無眼皮耷拉著，興致缺缺，他徑直走向了二樓的客房，“沒興趣，你自己去吧。”

雲柚目睹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，聳了聳肩，自己去了書房。

二樓客房，遲無打開房門，剛就合上的那一瞬間，他的手頓住了。

他倏然扭頭，眸光如血的鋒芒，箭矢一般射向窗外，緩緩瞇起了眼睛。

黑曜石般的瞳孔深處，附著了一層暗紅。

然而窗外柳綠花紅，枝葉搖擺，風聲沙沙，一切都靜謐如常。

仿佛他剛才感受到的那一剎那的精神鏈接，是錯覺一樣。

……

嗒、嗒、嗒……

雲柚行走在光線昏暗的甬道。

書房的機關很是巧妙，在通過身份驗證後，書架的中間裂開了一條縫隙，接著兩邊的書架向左右敞開，露出了一條通往深處的甬道。

不知道黎家家主給她設置了多高的權限，雲柚已經拜訪了好幾間儲藏室，從金銀珠寶到藝術油畫，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，居然只隔著厚厚的一層激光阻絕玻璃，不論雲柚走得多近，那些傳聞中讓竊賊有去無回的各種陷阱一個都沒有觸發。

房間實在是太多了，雲柚從外找到裏，看得內心幾近麻木。

她已經不願去想黎家的資產有多豐厚了，因為她會忍不住代換到帝國基建上的。

聽說曲燁最近都在犯愁，荒星的開發項目缺人缺錢難以延續，在找解決的方法呢。

哢噠。

身份確認，虹膜匹配，最後一間儲藏室自動打開。

明亮的光線剎那傾洩出來，雲柚瞇了瞇眼，看到坐在寬敞密閉的房間中，戴著一副無框眼鏡，操作著光腦的年輕男性。

和上次在學院杯的遠遠一瞥相比，他的距離更近了，也更富有生活氣息。

只穿著一件白色襯衫，領口的兩個扣子敞開，露出一彎月牙般的鎖骨，他挽起袖口，懶懶地用手支臉，虛擬屏幕上一行行的數據由鏡片反射，藏住了他平淡無波的眼眸。

“黎先生？”

“嗯？”黎玨應聲回首，他摘下眼鏡，對雲柚微微一笑，“雲小姐，歡迎。”

他連蓋住光腦的舉動都無，毫不避諱雲柚打探的視線，見雲柚看過來，他甚至發出一聲輕笑，指著上方的數據對雲柚說道：

“這是我家產業在帝國這個月的財務表，綠色和紅色分別代表盈虧，在其他幾個星系的分公司每隔一個月就要上報財務情況，總公司進行整理，最後匯總到我這裏來。”

雲柚一眼看去，只見到密密麻麻的數字擠在一起，雖然有條有理地列表格分布了，但雲柚本就不常接觸這一方面，乍一看還是感覺眼花繚亂。

這就是政和商的壁壘所在了。

雲柚擅長從大方向上做出管理和調控，她可以和曲燁暢談三天三夜，肝出振興帝國的第一個、第二個五年計劃，對帝國的熟悉早就能讓她憑借經驗做出最正確的方向選擇。

但是管公司，她真的不太行。

“這麽多數據……”雲柚感嘆道，“你一天看得完嗎？”

“沒什麽，習慣了就好。更忙碌的時候也有。”黎玨讓機器人泡了一杯咖啡，該說咖啡不愧是總裁標配嗎，哪怕是星際帝國也不例外。

“黎家旗下分公司遍布帝國七大星系，產業涉及到了方方面面，除了國企把控的領域我們無法涉足之外，其餘所有行業基本都有黎氏集團的身影。”

“光是子公司，就有成千上萬了吧……”

黎玨調出自家公司航景照片，公司標志極其亮眼，背景各不相同，有漫天大雪，也有春暖花開，一看就是在不同星球上拍攝的。

雲柚心裏覺得好笑：“所以，你給我解釋這麽多是為了？”

“雲小姐是個聰明人，應該知道我的用意。”黎玨雙手交叉，習慣性露出談判的姿態，“我很欣賞你的才能，有沒有長久留在黎氏集團的打算呢？”

雲柚：“……”

她忽然捂住臉。

黎玨保持微笑，歪頭：“雲柚小姐？”

“噗……咳咳，沒事，我沒有別的意思。”雲柚一手捂臉，聲音卻洩露了她的笑意，“我只是不知道，為什麽黎先生要選我呢？”

“原因我前面已經說了。我和雲小姐初次見面應該是在學院杯，即使我們當時並沒有接觸，但我還是看到了雲小姐出色的能力。”黎玨不愧是帝國第一財團老總，面對此狀也不急不緩，把控著自己的節奏。

“我可從不做吃虧的生意，我知道雲小姐能給我們集團添磚加瓦，帶來好處，所以才做出這種決定。”

雲柚眼含濃濃的笑意，認真傾聽，不時點頭：“嗯，理由應該不止如此吧？”

“真是敏銳。”黎玨也笑了，坦然頷首，“我確實也有自己的私心。”

“想來雲小姐應該知道了，我有一些無傷大雅的收藏癖好，喜歡各類各樣的寶物珍藏，所以我想擁有雲柚小姐你。”他說道，“雲柚小姐又何嘗不是一份珍寶呢？”

黎玨是第一個。

第一個——在不知道雲柚身份的情況下，大大方方對她表明自己的私欲，對她說“想擁有你”的人。

雲柚這下是真的有點欣賞他了。

“想擁有你”？這可是連曲燁都不敢對她說的話。

也幸虧這崽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吧。

雲柚壞心思地把這場談話錄音，然後巧妙地回避了這個話題，她裝作對周圍的藏品很感興趣的樣子，詢問道：“黎先生喜歡在這間房裏辦公和休息，是有什麽特別之處嗎？”

黎玨從善如流地說道：“當然。”

他的語氣雖仍保持著溫和禮貌，但雲柚還是聽出來那隱藏極深的一絲絲驕傲。

就好像在說，全天下的珍藏，僅此一份，只屬於他。

黎玨的光腦擁有對這棟豪宅的最高權限，他輸入指紋，接著這間裝潢典雅的收藏室頓時變了個樣。

墻壁翻轉，一面面畫展掛在上方，主題無一例外皆是“女神”。書臺升起，掀開幕布，映入眼簾的是數個玻璃罩著的女神雕像。在櫃臺前，擺放著被打上神明烙印的珠寶器具，散發著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聖潔光輝。

“雲小姐應該也收到了一年一度的拍賣會邀請函了吧？那應該也得到了聖物拍賣的消息。實不相瞞，在我的眼裏，其餘十幾間的藏品加起來，都沒有這一間的珍貴。”

黎玨看著那些鍍上了銀輝的聖物，眸色溫柔了下來：“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，我珍愛至極的寶物。”

拍賣會每年呈出的聖物，無一例外都進了這間房裏。

雲柚：“……”

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話。

“女神”的雕像和畫像有很多，但人們認為神明真顏不可直睹，那些畫像大多是出自藝術家們自己的想象，給“女神”這一概念塗抹上藝術的光彩而已。

也就是說，雕塑也好，畫像也好，它們會被稱為聖物，也僅僅是沾了女神之名的光，但這不代表它們呈現出來的，真就是女神的模樣。

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，但還是樂此不疲地擲下千金，追求這些描摹神明的藝術品。

黎玨也不例外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二更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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